贺康无奈一笑,心想来的匆忙?你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,话说了不到十句,就这么‘来的匆忙’四个字给挡过去了。
可那又怎么样呢?他是王九郎啊!他临走时能说这么一句话,就已经很难得了。
送走了王博和贺绣,贺康去温夫人房里去回话。温夫人见了贺康,把跟前的婢女都遣了出去,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榻。
贺康在温夫人身边坐了下来,端了茶给温夫人递过去,说道:“母亲,阿绣让王博接走了。”
温夫人早就听见了王博要接走贺绣的事情,当时她就把茶盏给狠狠地掼到了地上。
这会儿闷坐了一个时辰,她肚子里的火已经慢慢地按下去了。这会儿贺康说阿绣已经跟着王博走了,她沉沉的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个王九郎看来是真的看重阿绣。可是他为什么不提亲呢?”
贺康无奈的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恐怕不是王九郎的意思。”
“那就是王家根本瞧不上阿绣了?连妾室都不准?”温夫人皱着眉头,摇着头说道:“阿绣好歹还有跟他同生共死的情谊呢,他不管不顾我贺家的颜面来接阿绣走,就连个妾室的明路都不给过?”
贺康笑道:“母亲这话说的。那王九郎能把彭城的庄园送给阿绣,能把建康城郊的温泉庄子送给阿绣,难道还少一个妾氏的礼吗?若我猜得不错的话,应该是阿绣不愿意。”
“阿绣不愿意?”温夫人差点被吓着,“她有什么不愿意呢?”
“之前在洛阳的时候,王博便跟我提过,要收她在身边。我问了她,她当时就立下了毒誓,说这辈子绝不给人做妾。我当时还以为她说着玩儿的。可后来这一路走来,王博那样对她,她不还是没松口儿嘛!”
“哟!”温夫人惊讶的看着贺康,压低了声音问道:“难道她还想当王九郎的正室夫人?”
贺康听了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茶给喷了,他转头咳嗽了两声,稳了稳心神,连连摇头:“那怎么可能?能做到贵妾也就是天大的福气了。二房的阿绾不是已经定给了桓四郎做贵妾了吗?”
温夫人冷笑着哼道:“走着瞧吧。我看这个阿绣可跟阿绾不一样。她的心机啊,深着呢。”
贺康笑道:“阿绣的事情,母亲也别太费神了。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跟谢家说吧。谢三郎专门叫人来说的事儿,我们原本是不好拒绝的。可如今人都被王九郎接走了,怕是办不成了。”
温夫人轻轻地叹道:“我本来就没抱着什么希望。”
“那谢家的事情?”贺康看着温夫人,迟疑的问道:“是不是我去跟三郎说一声?”
温夫人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用了。我叫人去说就是了。不是还有阿绮呢吗?不过是个陪嫁,难道我们阿敏还缺陪嫁吗?我还想了,多买几个标致的丫头来,都随着阿敏嫁过去。”
贺康笑道:“行,阿敏的事儿还是母亲想的周到。”
温夫人点点头,说道:“好了,这也到了飨食的时候了,叫阿敏和阿庄都来,你们兄妹三人陪着母亲一起用饭。”
贺康听了这话立刻起身应道:“多谢母亲赐饭了。”
温夫人笑着朝着门口吩咐:“来人,去叫二郎君和大姑娘来。”
‘大姑娘’并不是指贺纹,而是说的贺敏。贺敏是贺公彦的嫡女,按照公族的规矩,嫡女和庶女是不能放在一起的。所以温夫人说贺敏是‘大姑娘’。
建康城郊,王博的温泉山庄里,木质的小屋子精巧玲珑。
屋子里几十只白色的蜡烛把屋子里照的通明雪亮,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,帐上垂着宫样帐楣,密密的团蝠如意绣花,窗棂上梅花竹叶的镂花里透着烛光照出来,投出深浅不一的梅花竹叶的淡影,像是泼墨的画。
宫样妆束的女子手中还握着温软的绸巾,白玉螭纹香炉里的香丝丝缕缕的扩散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,窗户上糊着浅蓝色的轻罗上闪着点点的银光。
帐幔里面,和阗为砌玉为池,进水之处是三尊羊脂白玉莲花,水从莲蓬的圆孔中喷洒出来,缓缓地注入池中,哗哗的水流是唯一的声响。水温软滑腻,如若无物。人不由想做一尾鱼,欲潜入最深处去。
如墨的长浮于水面,似深黑一缕水藻。白玉池底为了防滑,特意雕琢万叶莲花图案,温泉清澈微蓝,映着池底漾出硕大的莲花,一瓣瓣捧出最娇艳的蕊。
赤足踏在花纹上,微痒酥麻,温热的水盈裹游走四肢百骸,叫人沉溺其中,仿佛不愿再起。
明珰跪在玉池的边上,拿着雪白的手巾缓缓地给贺绣擦着背,见贺绣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样,她伸出手去把她的长从水里慢慢地捞出来慢慢地绾成纂儿。
百灵捧着一个放了六只玉簪的匣子慢慢地跪下来递过去。明珰顺手拿了一只碧玉簪子给她别住。又轻声劝道:“姑娘,时候不早了,起身吧。”
“嗯。”贺绣伸出手来扶着明珰的手慢慢地站起来,旁边立刻有婢女展开浴袍给她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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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便赤着脚慢慢地踩着雕琢了莲花花纹的台阶慢慢地走了出来,低声问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
“回姑娘,戌时了,喝了汤药该歇下了。”明珰说着,转身把贺绣身上的浴袍给她穿好,又拿过一条丝绦来在她腰间系住。
百灵又拿了一件披风来披在她的肩头,轻声说道:“姑娘,刚九郎又打人送了两盒宫燕来。御医说您有点肺热,要每天早晨吃一盅燕窝粥。”
“嗯。”贺绣点点头,扶着明珰的手出了帐幔,光着脚穿上木屐,转过八扇屏玉石拼雕屏风从后门出去,往后院的卧房去了。
许是热汤泉泡了一会儿,许是一直悬着的心这会儿终于放了下来,贺绣一躺倒去床上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。而且是一宿没梦,睁开眼的时候便已经是大天亮了。
守在旁边的明珰听见动静忙上前来微笑着问道:“姑娘醒了?”
贺绣伸了个懒腰转身从床榻上下来,赤着脚踩着床前的脚踏慢慢地下来,长及脚踝的乌亮秀如云委地,垂在浅玉色银漩纹的寝袍之上,如披披淋淋的墨色绸缎。
“姑娘,燕窝粥。”百灵端着大红雕漆托盘进来,把一碗燕窝粥放在了窗下的案几上。
贺绣慢慢地跪坐在榻几上,明珰把铜镜拿过来支在案几上,又拿过一把象牙梳子来一缕一缕的梳着她的长。贺绣则把燕窝羹拿过来,一小勺一小勺的吃着。
在这里住着不用记挂着去给夫人晨昏定省,一个人占着这么大的庄子,身边十几个丫头仆妇伺候着,外边还有阿信带着百十口子人护着,她走到哪儿都是前拥后呼的,只要不去想贺家的那些事儿,她的心里还是挺痛快的。
王博是下午来的,他一下马车阿信便迎了上去躬身请安。王博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:“今儿有没有闲人来?”
阿信只奉贺绣为主人,对贺家其他的人都不认。这一路上王博对贺绣的好他看得一清二楚,如今更把王博视为理所当然的家主,听见询问立刻躬身回道:“回九郎,上午的时候贺家夫人打了四个嬷嬷来服侍姑娘。”
王博一听这话便微微皱起了眉头,声音也冷了几分:“人呢?”
“姑娘给打回去了。”阿信笑了笑,又欠了欠身,说道:“姑娘说了,这儿不缺人服侍。原本搬到这里来是为了静养,人多了她嫌闹得慌。所以每个人赏了两片金叶子就让她们回去了。”
“嗯。”王博的眉头舒展开来,唇角微微上扬,脚步也快了几分。